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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带卡】红莲 01

@红豆羹佐小酥肉 启发的脑洞。和风AU,年龄操作,少年浪人土X忍者卡,三章完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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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红莲》上

他梦见了红莲。

廊下院子里的火,屋内纸门上的血痕,一朵朵都化作了不祥的彼世之花,在他眼前肆无忌惮地盛放。最醒目的那朵开在杀死老师的凶手身上,房间里越昏暗,那人裸露在外面的上臂便越是白得晃眼,那朵妖花就纹在他的左肩肩头,卷曲的花瓣像是从地狱中伸出的邪恶触须,缠上他的身体,扼住他的喉咙。

从此红莲成了他的噩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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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应七年,江户。

六月初正是梅雨季节开始的时候。从清早起天上就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,直到傍晚也没停歇。太阳落山后,街头已看不到多少行人,倒是路旁的居酒屋个个生意兴隆,坐满了闲谈避雨的食客们。

短册街上唯一的一家居酒屋外,店主人养的大黑狗趴在门前,呼哧呼哧地打瞌睡。离它不远的地方,有个黑影蜷缩在向前探出半尺宽的屋檐下躲雨,和它两不妨碍,相安无事。

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,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深蓝色浴衣,光腿赤脚,一双草鞋破破烂烂,泡了水后更加惨不忍睹。他怀里抱着个长条形的包裹,包裹皮上有几处已经磨白了。蓬松的黑色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脑后,有几缕在眼前垂下来,他又低着头缩着肩,便将整张脸都隐没在了阴影里。

这很好,因为若是那张脸从暗处露出来,暴露在光线之下,就算是最胆大的人猛地见了,也难保不被吓一跳。那少年右边的整半张脸上都覆盖着长短不一的刀疤,像是蔓生的杂草,从额头一直遍布到嘴角,好好的容貌就这样毁了。

他是谁?不清楚。从哪来的,何时出现在这里的,又要何时离开,到哪里去?不知道。江户城很大,南来北往的人数不胜数,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更是随处可见。偶尔遇到一两个还会觉得新鲜,若是见多了,人们的好奇心也就被消磨干净了。

他就那样背靠着木板墙坐在那里,将身体蜷成一团,一动不动,仿佛已经睡着了。偶尔店里爆发出客人们的高声谈笑,这时那少年便像是被惊醒了似的,抖抖肩膀抬起头来,朝灯火通明的室内回望一眼,用力吸一吸鼻子。

他是觉得冷了,还是腹中饥肠辘辘,想要闻着飘出来的香味过把干瘾?没人关心。

啪嗒啪嗒的声音从小街的一头响起,渐渐向这边接近了。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,身上的粗布衣服打着补丁,脚下的草鞋破得和少年有一拼。他冒着雨一路小跑,紧紧搂着怀中的油纸包,满是皱纹的脸上同时透着焦急和喜气。

他从居酒屋门前匆匆经过,没有费心向那狗、那少年、那些坐在屋子里的客人们投去半个眼神。少年和客人们并不在意,但那大黑狗刚刚睡醒,正在伸着懒腰张开嘴打哈欠;那老头啪嗒啪嗒地跑了过去,也不知怎么的就牵动了它兴奋的神经,嗷呜一声站起来就扑了过去。

“哇啊啊啊啊!!”

老头被大黑狗扑倒在地,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,吓得脸色煞白。油纸包被丢了出去,落在地上滚了一圈,沾了层泥。有一角散开了, 里面原来是几个白白胖胖、热气腾腾的肉包子。

大黑狗的牙齿把老头的破衣服刮出了一个大口子。它的前爪按在老头的大腿上,瞅瞅老头,又瞅瞅包子,像是在犹豫先从哪个下嘴。

“救命啊!”老头面无人色地大叫。

“哈哈哈!”回应他的是食客们事不关己的嬉笑声。他们都停下了各自的闲聊,个个伸长脖颈,张望着外面的老人和狗,却无一人有想要伸出援手的意思。

大黑狗嗅了嗅,从老头身上爬了下来。老头先松了一口气,见那畜生向油纸包走过去了,一张老脸顿时又皱了起来,肉痛地喊:“我的包子呀!”

这时,那坐在屋檐下躲雨的少年动了。

包裹皮滑落下去,被他从里面抽出的是一把漂亮的武士刀,乌木的刀鞘古朴沉稳,几道发丝粗细的金线嵌在上面,灯火照耀下隐隐有光华流动。少年手腕一翻,那把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扇形,正正打在了大黑狗的脖子后面。

居酒屋里的食客大都是短册街上的平头百姓,在他们眼里,住在街头、后来做了城主大人的家臣的那位源五卫门,便已是个顶了不得的大人物;他将城主赐下的刀佩在腰间,得意洋洋地在街上行走炫耀,见到的男人们没有不眼红艳羡的。可那把刀和眼下这少年的刀比起来,却又寒酸得和一根烧火棍没什么不同了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把刀吸引了过去,因此也就无人注意到,那少年从起身开始,抽刀,出刀,行云流水一气呵成,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。若非是从小接受了正统的剑道传授,又不分寒暑地苦练了数年,是无法达到这等娴熟的程度的。

虽然刀未出鞘,被那样重重敲了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。大黑狗疼得嗷了一声,顿时便向少年龇起了牙,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。

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。他将刀收回身侧,膝盖微弯放低重心,右手四指搭在刀柄上,左手的拇指顶住刀镡——依旧是正统的拔刀式。他似乎也要认真起来了。

屋内外都安静了下来,食客们屏息凝神地看着那一人一狗对峙,耳边能听见的只有细碎的雨声。突然,从雨幕的另一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;大黑狗听了那哨声,立刻收回牙齿,像讨好、又像认错似的呜呜了两声,夹起尾巴跑回原先趴着的地方去了。

一场冲突就这样化为无形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少年最先回过神来;他先把那把刀又收回了包裹里面,仔细缠好,又向哨声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。然后他收回目光,弯腰捡起那个油纸包,朝扶着墙站起来的老头走过去。

“给你。”他说,嗓音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,微微沙哑,却还残留着三分稚嫩。

“谢谢你,好心的小哥,谢谢你!”老头感激得频频弯腰,千恩万谢。他重新拿回了油纸包,盯着那几个肉包子珍惜地看了又看,终于像下定决心了似的拿出一个,递了过去:“小哥,这个给你吧!”

“咕——”少年的肚子很应景地响了起来。他肉眼可见地咽了下口水,目光黏在那包子上面不动了。可再望向老头身上那件被黑狗扯坏了的粗布衣服,他却又摇了摇头,后退一步。

“拿着吧!”老头也是个倔脾气,不由分说地上前,把肉包子塞进了少年手里。随后便像是怕他又要还回来一样,重新把油纸包捧到胸前,再次啪嗒啪嗒地小跑走了。

少年站在雨里,一只手搂着包裹,一只手拿着包子。他看着老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,又低下头去望着那个包子,突然把它送到嘴边,狠狠地咬了一大口。巴掌大的包子,三两下就全进了他的肚子;他明显还没吃饱,还在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。

“咔,咔”,木屐走动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停下。头顶的雨停了。

少年转过身去,微微仰起脸,望向来人。

是刚才吹口哨的人——这家居酒屋的老板。出人意料地,他很年轻,最多不超过二十六岁,穿着一件浅绿的浴衣,颜色较深的羽织披在肩头,腰带上别了一枝细长的烟斗。

他的皮肤很白,酒馆的暖黄灯光从侧面打在身上,脚踝与双足、举着伞时袖子滑落而露出的小臂、以及前襟处半敞在外面的小片胸膛,却都依旧透着玉石般的冷色。银发下面是一双墨黑的眼睛,左眼被一道醒目的刀疤所贯穿,从眉毛处直至颧骨的上方,唇边有一颗小痣。

“很抱歉。”他对少年说,语气平和、礼貌、却疏离。“刚才我出去了一趟,并不在这里。原本以为只离开一小会儿,便没有把狗拴起来,谁知道就……真是对不起。”

少年摇摇头。“你该向那位老爷爷道歉,而不是我。”

老板的嘴角和眼角同时弯了起来。他这一笑,身上那股冷意顿时就融化了大半。“那我就谢谢你阻止了这场意外好了。作为报答,请让我招待你一顿饭吧。”

说完,不等少年回答,他已经收起伞,朝居酒屋里面走去。

少年迟疑了一下,抬腿跟在他的身后。

两人进了店。几名熟客和老板打招呼,老板一一回应。也有人称赞少年勇敢,后者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,并在无恶意的窥探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,将怀里的包裹搂得更紧了一些。

“你最好先洗个澡。”他们来到柜台前,老板给一桌客人结了账,回头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。来到亮处之后,他看起来更狼狈了,活脱脱就是个小叫花子。“出门之前我烧了热水,现在温度应该刚刚好。在你洗澡的时候,我会去准备食物。”

他领着少年继续向里面走。居酒屋的店面没多大地方,后面的私人生活区倒是宽广得出奇。老板把少年领到了浴室,丢下一句:“不放心的话,你可以把你的东西一齐带进去。”就走了。

少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。包裹被他搭在木桶的边沿上,他随时看得见,一伸手就能抓到。等他洗干净了,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来到外间,便发现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过了,收走了他那身破烂,在小凳放了一件崭新的黑色浴衣,旁边摆着一双干净的木屐。

少年抿了抿唇,穿起那件对他来说有点宽大的衣服,踩上木屐,拿着包裹出去了。

他循着原路回到了居酒屋。只是洗个澡的工夫,店里已经打烊了,老板正坐在一张收拾好的桌子前面,擎着烟斗吞云吐雾,懒洋洋地翻看账本。账本的对面摆满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饭菜,诱人的香味直钻到鼻子里去。

少年两眼发直地盯着那些美味佳肴。

“请坐。”老板抬眼,向他温和地点点头,“随便吃,别客气。”

他不需要说第二遍。少年朝桌子扑了过去,屁股还没坐稳,手里已经捧起了碗,筷子上戳了一只炸虾。他狼吞虎咽地吞吃着面前的一切,就像是这辈子都没吃过饱饭一样。

老板的目光从账本上移了开去,静静地看着他。

桌上的东西被扫荡了大半之后,少年终于放缓了进食的速度,动作也变得斯文起来,透出和那把武士刀所相匹配的良好教养。又吃空了三个盘子之后,他松了松腰带,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,表示自己吃饱了。

人生头等大事被圆满解决,他的脸上也总算露出了与年龄相符的愉快神情,向对面的银发男人露齿一笑。“多谢款待啦,老板。”

“嗯?哦,没什么。”老板似乎刚刚正沉浸在思绪当中,听见少年说话才回过神来。他将烟嘴在桌角磕了几下,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。“我刚才突然有了个想法。你看,这小店里里外外只有我一个人打理,我又要时常出去,难保不会再出现今天的状况。如果你无处可去的话,要不要留下来给我帮忙?包吃包住,柜台上有个放零钱的小罐子,你可以随意取用。”

“放心好了。这一带隐姓埋名的人多得是,官府没有精力、也懒得一个个去梳理调查。”见少年明显是心动了,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犹豫,他又说道。“而我……我向来最没兴趣打探别人的隐私了。”

“行。”少年又思忖片刻,终于点了点头,“我留下。”

“很好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带人……内轮带人。”

“我叫畑鹿惊。”老板微笑起来,“请多指教,带人君。”

那一晚剩下的时间,鹿惊把居酒屋的日常运作向少年介绍了一番,向他说明了他的工作范围。然后又将少年带到了他以后睡觉的地方,一间朴素却干净的卧室。鹿惊把放着被褥的柜子指给少年,道了声晚安,便披着月光离开了。

少年在榻榻米上铺开被褥,躺了进去。包裹就垫在枕头下面,有点硌人,他却毫不在意。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,然后闭上了眼睛。

他已有好一段日子不曾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休息,但他睡得并不安稳。

他又梦到了那朵红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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内轮带人并不是他的真名,他的真名叫做宇智波带土。

那个姓氏,二十年前代表高贵,十年前却代表灾祸。

京都的大小公家数不胜数,曾经最为显赫的自然是以团扇为徽记的宇智波家。花树天皇柱间在位期间,家督宇智波斑任从一位太政大臣,他的弟弟宇智波泉奈任从三位右近卫大将,二人深受天皇信赖,风头一时无两。

可惜好景不长。弘仁十年,泉奈在一次出征中战死,又过了两年,斑与柱间也先后病逝。宇智波家一夜间从云端上跌了下来,尽管余威尚在,总不至于朝中无人,却比巅峰时期衰落了不知有多少。对他们更为不利的是,花树天皇驾崩后,即位者不是别人,正是他的弟弟,曾一再向柱间谏言、认为宇智波权势过大的扉间亲王。

扉间即位后,重用源自橘氏的猿飞、志波两家,不断分走宇智波家手中的权力。其中在天和二年被任命为从三位中纳言的志村家家督,志村团藏,曾经受过斑的压制而一直怀恨在心,此时便开始公报私仇。宇智波一族在朝中的生存空间被一再压缩,无法忍受的族人们经过商议,最终决定以勤王之名起兵,就算无法逼迫天皇逊位,也一定要除去团藏这跳梁小丑,夺回宇智波应有的荣耀。

而当年不足六岁的带土,便是在这样一种紧张的局面之下被送回宇智波家的。

他的父亲是家族中的一名旁系子弟,在泉奈手下任中级军官。右近卫大将身殁的那场大战中,不少人随着他们的将军一同赴死,带土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个。可事情并非仅仅这么简单;他曾在军队驻扎的前线城镇中认识了一位姑娘,两人飞速坠入爱河,订下终身之约,甚至有了实质上的关系。后来他战死了,那姑娘还没过门就成了寡妇,肚子里还怀着孩子。

带土五岁那年,母亲因积劳成疾病逝了。临终前她交给带土一件带有团扇徽记的信物,托走南闯北的行商人把他带到京都去,回归他父亲的家族。那位行商人是个守信重诺的,当真领着带土去了京城,又碰巧遇上了贵人相助;于是带土在验明正身之后,便被接纳进了宇智波的本家。

七个月后,宇智波策划政变一事不知从何处走漏了风声。天皇震怒,下令处置乱党。在团藏与右大臣猿飞日斩的一唱一和、添油加醋之下,最终宇智波全族被定为叛逆,不论男女老少,一并处斩。

带土的名字当然也在这死亡名单之上。可怜这孩子来到京都的花花世界才不过半年,还没来得及摸清这里的大街小巷,便要和他新近认识的族人们一同前往彼世了。

就在这时,一个人出面救下了带土。他就是左京大夫波风水门,也正是当初帮助带土认祖归宗的那位贵人。那时的水门刚刚从大阪来到京都不久,对京都的复杂局势还不甚了解,只是被带土一心想要完成母亲遗愿的坚定所打动,这才替他向宇智波家搭了桥。宇智波一族陷落后,水门觉得是自己将带土送上了死路,十分愧疚,便开始努力活动,想要以带土回归宇智波家不久、尚未对家族建立感情与忠诚心入手,保下他的性命。

他成功了。带土成了天和八年十月之后,宇智波家存活的唯一一人。

对这件事最为不满的,当然是一心想要将宇智波斩草除根的团藏。他从此便恨上了水门,但水门的老师是内大臣自来也,而自来也的红颜知己则是花树天皇的嫡长孙女,未来极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纲手内亲王,这两人都是他无法撼动的。于是他只能将这口恶气暂时咽下,发誓以后再伺机报复回去。

对于上层社会的明争暗斗,带土当然一无所知。他被水门接了回去,成为了波风家的一员。他认识了水门的新婚妻子,如火焰一样热情奔放的漩涡玖辛奈,还有当初被玖辛奈在人贩子手中救下、一并带到京都,和带土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琳。水门要琳和带土叫他老师,教他们读书识字和茶道,又单独教带土剑术,让琳跟着玖辛奈学插花。

带土在波风家很快乐。他对宇智波家确实没什么感情,一个出身旁系、无依无靠的乡下孩子,父母还是私定终身,被讥讽奚落、嘲笑疏远简直是家常便饭,不怨恨已是因为他天生善良。宇智波显赫时,他没沾过光,等这个家族覆灭了,他也没怎么伤心,脑袋里更没有为家族复仇、重新光耀门楣的概念。

四年就这样过去了。天和十二年时,扉间病逝,纲手内亲王奉诏即位,号百豪天皇。全国举哀,而波风家则在这个当口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小生命——鸣人,稍稍冲淡了家中因天皇驾崩而弥漫的压抑气氛。

谁知好景不长。

三年后,自来也因病离世,纲手大为伤神,终日消沉。这给了团藏可乘之机;这些年来他和水门在政见上连番冲突,对水门的忌恨也早已不仅仅是出于带土一事。但水门为人正直,洁身自好,没有任何把柄,团藏无法像当年对付宇智波那样对付他。

不过没关系。明面的手段派不上用场,他还有暗地里的手段。

他决定暗杀水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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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夜,波风家火光冲天。

带土伏在地上,额头流下的鲜血将他的头发板结成一片,盖在眼睛上。他的背后挨了一刀,伤口不深,并不致命,但是很痛。他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,竭力压抑着呼吸和身体的细微起伏,绝望地期盼着敌人能当做他已经死了。

透过鲜血和发丝间的缝隙,他看到水门倒在他的身旁,一动不动,金发失去了光泽。越过水门向左边敞开的纸门里望去,琳和玖辛奈一左一右地躺在那儿,火光从被划破的纸门外照进来,玖辛奈僵硬的手指泛着白蜡般的颜色,生命之光已经从大睁着的双眼中消逝。再往里,鸣人被他的小被子从头盖到脚,被子上方竖直插着一把刀。

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带土死死地咬住牙关。不能哭出来,一旦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,就会立刻步上他们的后尘。

他必须忍耐。

嗒,嗒。屋子里唯一能听见的,就是液体滴在榻榻米上的声音。血珠从那把薄如蝉翼的短刀上接连滚落,凶手伫立在水门的尸体前方,沉默地俯视着地上的一家五口。

火焰在庭院中熊熊燃烧,他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,身前是地狱,身后是炼狱。

带土悄悄观察着那个人。他是一名忍者——带土从厨娘玉子婆婆口中听说过这些残忍无情、为了钱可以做任何事的杀人机器。深蓝色的面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,银发上沾染着血污,低马尾从肩后搭过来垂在胸前。他穿着无袖的紧身衣,外面套着灰色的马甲,双臂的护甲一直遮盖到手肘上方。左肩处,一朵红色的莲花纹身绽放在苍白的皮肤上。

带土把那头银发,那双眼睛,还有那朵红莲都牢牢记在心里。

“首领,都完成了。”脚步声由远及近,然后是另一名忍者的声音。“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。”

带土的心里猛地一紧。

“很好。”首领回答。他的声音和目光一样冰冷,当中不具备任何正常人应有的感情。“波风水门和宇智波带土已确认死亡,去向志村团藏大人汇报吧。”

他将最后那个名字说得慢而仔细,就像是生怕有谁听不清、记不住一样。

志村团藏,这名字并不陌生。带土同样把它牢牢记在心里。

那两名忍者离开了。又过了一会儿,除了院外树木燃烧的噼啪声外,这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了。

带土慢慢地用四肢撑起身体。他手足并用地爬到水门的身边,摇晃着金发男人的肩膀,大喊:“水门老师!”

他以为他在放声大喊,实际上却只有嘴巴在动,嗓子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极端的恐惧令他暂时失去了发声的能力。

水门没有反应。那双蓝色的眼睛半阖着,带土再也无法从那里看到带着温和与鼓励的目光了。

带土蜷缩起身体,额头抵在榻榻米上,双拳死死地攥着,指甲掐进掌心里。他开始无声地痛哭,嘶喊,哭得浑身颤抖,眼泪流了满脸。悲伤和绝望充斥着他的胸口,从那当中又滋生出了强烈的愤怒和恨意——凭什么?凭什么他们要遭遇这样的惨剧?

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。指使此事的人,执行此事的人。志村团藏,还有那个手臂上有着红莲纹身的银发忍者。

他决心复仇。

带土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去。他直起身体,脸色还苍白着,面无表情地拭去两颊的泪痕。他对着水门老师磕了三个头,然后起身,越过那具尸体,走向里间。

他把玖辛奈的眼睛闭上。替她整理好散乱的发丝,轻轻抹去脸上的血渍。他又转向琳,却在触碰到女孩的尸身时大吃一惊——那不是琳,只是一个穿着琳的衣服、顶着棕色假发的假人!

带土瞪着那假人发愣。他回想起刚才的情形:琳在屋外的走廊上被那首领当胸捅了个对穿,跌破纸门摔了进来,再也不动了。他清楚地听到了她死前的哀鸣。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?

他呆滞的目光在房间内缓缓移动,最终落到了鸣人的小被子上。双眼中亮起了希望的光芒,他扑过去,抽出那把忍刀,一把将被子掀开。

被子下面是一个捆扎起来的小布团,鸣人却不见踪影。

带土盯着那布团。嘴角抽动着,他的表情似哭似笑,眼睛湿润了,但这一次泪水没有再流下来。

他迅速冷静下去,收拾好自己的心情。琳和鸣人不在这儿,他们很可能没死,已经逃走了,这很好。至于首领为什么要放过他们,是罕见的恻隐之心发作,还是另有打算,那都不重要了。

不论真相是什么,那都不会动摇带土的复仇执念。因为玖辛奈和水门真的死了,是在他的眼前、被那个银发忍者杀死的。

血债必须血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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带土连夜离开了京都。团藏和他的手下随时可能卷土重来,多留在这儿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。

果不其然,从他出逃的第二天起,在京都附近的各个关口就出现了一些形迹可疑的武士,拿着画像同往来的行人来回比对,十三四岁的黑发少年是他们尤其注意的对象。

带土发了狠。绝境激起了他骨子里潜藏着的、那股属于宇智波的、不顾一切的疯狂气概。他蹲在京都城外的溪水旁,用刀子把自己的头发削了个干干净净,又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脸,一道一道地划了下去。

只要能逃出去,能复仇,他连命都可以不要,区区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?

他毁掉了自己的半边容貌。这已经足够了,左边的半张脸他要留着,日后站在团藏和那银发忍者的面前,他要让那两人能认得出他,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、被谁杀死的。

带土顶着光秃秃的脑袋和半张脸的骇人伤疤走向了关口——就算是琳现在站在这里,她都未必能认得出他来。他的牺牲获得了回报,团藏的爪牙们只瞥他一眼,便嫌恶地转开了视线,不再关注。带土就这样成功地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了出去。

他化名内轮带人,开始四处流浪。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,也不敢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,总觉得团藏的鹰犬还紧跟在自己的身后。出逃时带出来的一点钱很快花光了,他又把身上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,直到最后手头只剩下了两件值钱货。

那是水门的佩刀与胁差。佩刀的柄上挂着玖辛奈亲手做的护身符,胁差上挂着琳编成的璎珞,鞘上还留下了鸣人的一个浅浅的牙印。带土珍惜地保留着这些承载着宝贵回忆的物品,并且发誓有朝一日,一定要用这把刀刺入团藏和银发忍者的胸膛。

眨眼间大半年过去了。百豪天皇终于从消沉中振作了起来,团藏在扉间死后、一度膨胀起来的权力受到了严厉的制约,自顾不暇的他没有心思再去追踪带土的下落。听说了这个消息,带土终于松了口气,一直以来被强行按捺着的、去寻找失散的琳和鸣人的心思便又活泛起来了。

对于那两人的去向,他并非毫无头绪。琳对他讲过自己的家乡,那是个位于四国地区、十分偏僻的小城。她曾说等自己攒够了盘缠就回去,但直到鸣人会爬会走会说话了,她也依旧留在波风家——玖辛奈在钱财上向来是个毫不吝啬的人。

如果琳不是随意找个地方落脚,而是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的话,就只能是那里了。

带土踏上了旅途。他跋山涉水,日夜兼程,足足花了两个多月,终于来到了那个小城。他果然在那里见到了琳和鸣人;琳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,除了脸上鲜少再露出笑容之外,她似乎已经完全摆脱了京都那场惨剧的阴影。鸣人在和街坊邻里的其他孩子一起玩,他好像赢得了什么比赛,笑着扑到琳的怀里,大声宣布自己的胜利。带土听见有人叫他“漩涡”。他改了玖辛奈的姓。

带土在暗处默然观望了他们几天。然后他离开了那座小城,继续流浪。

他漫无目的地向东而行。头发长出来后就没再修剪过,乱蓬蓬地披散下来。他在山林中穿梭,饿了就吃树上的野果,有时也钓钓鱼,或是下套抓些野兔山鸡之类的小动物;渴了就喝山泉水,困了就在树枝上或树洞里缩一夜。他有过早晨睁开眼时和一条蛇面面相觑的经历,后来那条蛇被做成了烤蛇段,全进了他的肚子里。

每到一处城镇,他会去酒馆打听是否有人家要雇佣短期的保镖。几年间猛窜起来的个头让他不会再被当做小孩子看待,但脸上的伤疤却又让人对他心生畏惧,因此他很少能成功接到活计。偶尔饿得狠了,他会去当地的寺庙讨要饭食,有时在街边闲坐着,被人当做乞丐放下几枚铜币,他也不辩解,面不改色地收下。

他必定会去的地点是当地的道场。如果道场允许外人观摩,他甚至能在那里消磨一整天。他把刀藏在包裹里,却并不掩饰自己的浪人身份,有时道场的弟子注意到他,找他切磋,他便欣然答应,一个个人地打过去。直到馆主被惊动,并同样败在了他的竹剑之下,他便认定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他留下的价值,头也不回地离去。少数情况下,如果他被人胜过一招半式,接下来的几天内他就会一直留在那里,直到把人家的本事明里暗里地偷学过来再走。

就这样走走停停,十六岁时,带土来到了江户。

在这里,他遇见了畑鹿惊。

(TBC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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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科普:日本佛教盛行,佛教中莲花是在极乐世界开放的花,因此在日本文化中被视为不吉利的象征。
有关天皇公卿的部分都是xjb写的,大家当做一个类古代日本背景的架空世界就好,不要在意细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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